2018年10月13日 星期六

悼友人3

會不會、有這樣的一場遊戲呢?

一群小孩,鳩合起來,在一片樹林中玩一二三木頭人。做鬼的人趴在樹木上,大聲喊著:一——二——三——,木頭人!聲句節奏或短促或者故意拉長,破壞逃跑者逃跑的姿態與速度,每個人以輻射狀,漸漸地遠離了鬼。鬼大聲算著步伐去捉人,有人被捉到了,遊戲就重新再開一輪。樹林裡不時響起嘻嘻哈哈的笑鬧聲,沒人注意到,有一個小孩偏離了路徑,偏離了大家的視野,他一直沒被鬼捉住,又跑得最快,獨自跑進了黝暗樹林深處。由於是在路邊大喊、隨意鳩合起來的孩眾,沒人知道這場遊戲確切有幾人參加,每個人都只模模糊糊記得,某某某好像有參加,又好像沒有,在興味正濃的遊戲之中,又有誰會認真計較這個?隨著日光西斜,大家的玩興得到了某種程度的滿足,帶頭的孩子喊了聲:解散!大家就懷著餘味不盡的興致走出樹林,踏上歸途了。

這場遊戲將永遠地被銘刻在孩子們心中,刻在他們的童年裡,甚至等到他們長大了,提起這場遊戲,大家都還津津樂道。它成了童年永恆的象徵,「那時真是快樂呀」,大家只記得那場遊戲的快樂。

那——,那個孩子呢?

在那片樹林,或許有口隱匿的井,也或許有個陡降的懸崖,孩子跌下了井或懸崖,他聽著上頭正歡樂的笑鬧聲,不忍這愉悅的氛圍被自己的不幸破壞,他忍住了摔傷的疼痛,直到夜幕降臨。

沒有人真的知道發生了什麼,只隱約覺得似乎有個孩子被留在遊戲之中,甚至連孩子被留在遊戲中的事實也未曾得到確認,從來沒有家戶出來嚷嚷張揚我家的孩子不見了之類的。真正留下的,只有當時那場愉快的遊戲記憶而已。

友人是那個被留在遊戲中的孩子嗎?

友人是否願意我將他的死訊報與眾知呢?要我的話,我是極不願意的,我喜歡的是安安靜靜的生活,在安安靜靜中死亡,像是丟進汪洋的一粒小石子,不激起丁點浪花。我是這麼認為的,死亡是一個了斷因緣的過程,死者與生者再無任何牽扯與交集。既然如此,又何必拿死者的任何事務煩擾生者呢?當死者與生者的身分顛倒,我又極不願意斷開與死者的關聯了。我不願意友人在眾人的記憶中消泯,友人是曾經參與那場遊戲的,我們確確實實、痛快玩鬧了那麼一回。(18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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