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24日 星期日

淺談文白

一百年前,胡適等人高舉白話的大旗,從此掀開現代文學史最為燦燦煌煌的新頁。一百年後,有一群人一邊紀念著五四運動,一邊卻反動地堅持文言文學習。這著實讓人感覺不可思議,彷彿時光倒轉,我們又回到了一百年前的時代,重演一次文白之爭。

要了解現代的文白之爭,必先了解其起由。原因無非是國民政府敗亡來台之後,蔣中正赫然發現,中國大陸那群白話文學健將與共產黨牽連甚深,所以台灣與大陸的五四文學傳統就這樣斷了;而台灣文學本身,又植入了日本文學的基因。兩邊皆不可取,加之蔣中正欲打造一個從心裡完全順服於他的堡壘,於是重拾儒家統治的理念,揭櫫中華文化復興的大纛。除了啟蒙教材,當時的國文教育乃是百分之九十、百分之百的文言文教育。僅有的幾篇白話文,可能是孫中山的三民主義,或者蔣中正的訓示文章,再或者就是蔣經國的梅臺思親,這可能稍存一點文學意涵。台灣學習文言文,原本就是倒退的、政治的決定。

綜觀文言文派的幾項論點,幾乎與百年前的國學派毫無二致,百年前白話文學派用來反駁他們的論點,幾乎可以原封不動地搬到現今適用,不過我還是用自己的話反駁一下好了。文言文派的論點,莫約有下列幾點:
一、文言文比較優美、簡潔。
二、文言文是白話文的根本,文言文學不好白話文也會學不好。
三、文言文學不好會喪失競爭力。
四、保存中華文化。

第一點,語文是個載體,沒有理由文言文做得到的事,白話文做不到。如果做不到,不是更應該加大學習白話文嗎,我們又不用文言文寫作。

第二點,文言文是母親我不會否認這種臍帶的根源,但母親生下了兒子,兒子是否要和母親一樣?母親是否能干涉兒子的生活乃至生命?身為現代人的我們大都會否定這種論點,白話文脫離了文言文的母體,自有其獨立的生命,也無須借助母體的資助才能更美好。試舉國中國文課本瓦歷斯.諾幹的〈獵人〉為例:

「我們抵達八雅鞍部山脈的肩膀時,整片天空宛如張大翅膀的蒼鷹迅速撲掠而下。」以蒼鷹張翅疾撲比喻夜幕迅速降臨,非常傳神而動人。

「雅隆.諾基斯把命令像流星拋進我的耳朵。」形容聲音如雷貫耳。

「我的長矛像頭豹奔出去。」形容奮力刺出長矛。

「陽光把一盆火當頭罩下來。」形容火傘高張。

整篇文章沒用幾個生難字,卻極富文學趣味。這樣的文章,跟文言文毫無連結,而有自己獨特的生命力。

大抵文言文殘留在白話文的遺骸有二,一是應用文,一是白話中成語的使用。應用文姑且不論,成語的使用則是大大扼殺文學創作的生命力。千篇一律的使用某個慣用典故來形容某事,這是扼殺文學創作的想像力。

第三點,同第一點,語文只是個載體,能增進的只有表達能力,要把表達能力轉化為競爭力,不是更應該學好白話文嗎?而非那些死掉的語言。如果國文教育從當初的百分之百的文言文降到百分之五六十,台灣仍然生龍活虎,創造力源源不絕,就可知學文言文能增加競爭力只是一句毫無依據的空言罷了。

第四點則充滿了意識形態,為什麼該保存的不是台灣文化而是中華文化?而且,為什麼要把保存文化這樣聽起來彷彿很重大但又很空洞的責任強加諸語文、乃至學生身上?就如上所言,語言只是載體,沒有道理文言文能承載的東西白話文不能承載,如果白話文沒有承載中華文化,那不是那群只會高喊保存文言文,卻沒在白話文花上任何心思的人的責任嗎?

在PTT上討論文白之爭,有一個很弔詭的現象,即是:許多人寧願考文言文,也不要大考出新詩。這只說明了一件事實:我們花了太多心思在無用的語言上面,以至於現代的學生無法欣賞、理解與他們同代、活生生的文學。生活在現代的我們,卻被迫學習超過一半比例古人的遺骸,只能說是另一種鬼島的悲哀吧。

1 則留言:

一年好景君須記

最是橙黃赭赤時。 很少有植物像台灣欒樹一樣有四種變態可觀。春夏時,青鬱勃發,是為一觀。秋天九月,發出鈴鐺似的燦黃笑語,可以解頤,又是一觀。十月,結出燈籠似的蒴果,豔豔燃了一路的秋氣,再是一觀。冬季十一二月,青葉、黃花與絳果俱萎敗,遲暮的蕭索之狀,肅穆寂靜,演示萬物的結局,不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