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27日 星期三

寫在928之前

我算是一個典型的中文人,家裡一堆古書,可以直接閱讀沒有句讀的原典而能掌握大致含義,空閒時偶爾也會翻閱古文消遣,但有許多朋友會對我對文言文的看法感到驚異。我主張的,並不是減低學習比例至百分之四十、三十、或二十,而是直接廢除學習文言文。很簡單,我的理由無非是跟百年前胡適等人主張白話文學革命的目的約略相同,為了掃除文盲,啟迪群眾智識,普及文化。

「什麼?」朋友大吃一驚地問:「你說台灣現在還有文盲?」

「有的,而且為數不少。」我斬釘截鐵回答,因為我曾經親身見識過地獄。

十多年前我入伍當兵時,進入的並不是大專兵梯次,而是普通兵梯次。一個連一百多人,其中只有兩人有大專以上學歷,一個是我,碩士未遂,一個是接近中年的男子,博士候選。其餘的皆是高職中輟或畢業、國中中輟或畢業。我沒有去計算哪邊的人多一點,因為幾乎全是一個樣,對於文字存在普遍的厭惡,他們認得字,但句子只要稍長一點或意思複雜一點就無法閱讀或無法理解。他們的智能正常,所以我極度不明白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狀況。這崩壞了以往我對於台灣國民義務教育和國文教育的認知,是什麼樣的教育會使他們無法閱讀文章?更別提使用文字簡單表達自己了。

學校的社會或公民課本洋洋得意地宣傳台灣識字率高達百分之九八或九九。是的,僅限於識字率罷了。他們的識字力,除了用來辨識廣告招牌或餐館的菜單外,將無所用武之地。他們被放逐於文字的世界之外,這一輩子可能都無法閱讀超過一百個字的文章,絕緣於報刊雜誌書籍,更別提利用文字吸收新知、自我提昇。他們被放逐了,不只是文字的世界而已,而是包括所有使用文字建立起來的文化世界,煢煢行走於文明之光所遍照不到的暗黑地帶。

每個月,都有成百上千這樣的"文盲"被送至成功嶺或其他的新兵訓練中心,一個月又一個月,一年又一年,試問十多年來我們的教育改變了多少?我想是沒有的,那十多年來累積的數萬乃至數十萬人,再往前推,教育更黑暗的時代,這種情況只會更嚴重而已。

一想到這裡,我就心痛如絞,再想到自己可能也是這種體制的無名的眾多推手之一,我就愈發不能原諒自己,而憎恨起所有的國文教師了。我實在無法從心裡尊敬得起那些贊同學習文言文的學者或教師,他們在掃除"文盲"方面做了多少努力?是否,自認問心無愧?沒有放棄任何一位學生,使他們在識字之外,能夠認同文字?在我看來,文言文就是已經死掉的語言,與時代脫節、毫無用處的語言,嚴重阻礙學生對於語言的欣悅與學習,在古代它就只是讀書人赴京趕考的語言,傳遞了知識分子的傲慢,形成知識分子與普羅群眾的隔閡。這種隔閡,如今仍確實形成上層精英人物與百姓的障壁。所謂的中華文化,只是一群精英自以為是的傲慢與自得罷了。

我不會講官話,用洋洋灑灑的篇章寫一本數萬言的教案,訂明國文教育應該達到什麼樣的目標。我對國文教育的希望很卑微:在用方面,能夠文從字順、條理清晰;在讀方面,能夠欣賞與理解現代文學。即使我的目標這麼卑微,也不是現在台灣的國文教育所能輕易達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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