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20日 星期四

MEMO

克莉絲蒂的《五隻小豬之歌》是一本很有意思的書。

在二十世紀初,那時候,遺傳學的觀念模模糊糊形成,有些疾病被證實會遺傳給下一代,有些則介在兩可之間。譬如瘋癲,既有精神的因素,也有病理的因素,這些因素被銘刻在血液中,會從父母流淌到子孫的身體內,於是瘋子的子嗣被認為有很大的可能也會發瘋,平淡無奇的生活著突然間就瘋了。那麼殺人呢?殺人是個行為,也牽涉到道德倫理,道德倫理——品行,正是公認會遺傳的因子之一,好人的後代必然是好人,流著罪惡的血液的後代也必然是罪人。於是瘋子與殺人者的後代,一生都得戰戰兢兢地活著,不只活在世人有色的眼光中,也活在流淌在自己血液中的"病"與"惡"的驚懼中,深怕在自己悄無防備下就突然就發作了,而殺害了與自己關係親密的人。

《五隻小豬之歌》就是講述這種驚懼下的一樁謀殺案。有個女子即將結婚,她原本以為自己是個孤兒,沒想到卻是一位有名畫家的女兒,這位畫家死在二十年前,她的母親被控犯下謀殺丈夫的罪行。這成為她與未婚夫心中的陰影,深怕體內存在的"病"與"惡"會給他們的婚姻帶來不幸,所以尋求白羅解開二十年前的謀殺案。

二十年後,時過境遷,所有證據早已泯滅,又如何能夠釐清真相呢? 白羅招來所有相關當事人,回到發生事件的別墅,請求他們寫下發生經過,再一一梳理他們的記憶,從而挖掘出真相。

看到這裡,我只能佩服小說家的奇思妙想,我自己是記不得太久遠之前的事。我的腦海曾經存在過一本翔實的記事本,清楚紀錄下發生過的每件事,事過境遷後還加註滿密密麻麻的評語,這樣的一本記事簿被我視若珍璧。時間是一隻蠹蟲,無知無覺在我的記憶中蛀囓;時間也是底格里斯河,總是不定期氾濫,淹損漬污我的記憶。我常常面對一段浸染磨滅的空白,絞盡腦汁思索原來的文本是什麼,率爾操觚填補空白。只是,填上去的真的是原來的文本嗎?沒有經過我的主觀意識修改嗎?沒有竄入夢寐的妄想片段嗎?我將片段刪去又重寫,我自覺創作一份不再隸屬於真實的文本。

從此我就決定只記得兩件事:一是今天要做的事,二是明天將做的事。過去不再是我必然的記憶,只是我腦海中不斷蔓衍殖生的創作的一部分。(18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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