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2日 星期一

窈窕考

《瑯嬛記》輯錄的《本傳》載錄三位女子的事蹟,姚月華,姜窈窕,與紫竹,這裡先討論姜窈窕。
 
姜窈窕,《全唐詩》有載錄張窈窕,小傳曰:

張窈窕,寓居於蜀,當時詩人雅相推重,詩六首。
  〈寄故人〉
淡淡春風花落時,不堪愁望更相思。無金可買長門賦,有恨空吟團扇詩。
  〈上成都在事〉(一作〈成都即事〉)
昨日賣衣裳,今日賣衣裳。衣裳渾賣盡,羞見嫁時箱。
有賣愁仍緩,無時心轉傷。故園有虜隔,何處事蠶桑。
  〈春思〉二首
門前梅柳爛春輝,閉妾深閨繡舞衣。雙燕不知腸欲斷,銜泥故故傍人飛。
井上梧桐是妾移,夜來花發最高枝。若教不向深閨種,春過門前爭得知。
  〈西江行〉
日下西塞山,南來洞庭客。晴空白鳥度,萬里秋光碧。
  〈贈所思〉
與君咫尺長離別,遣妾容華為誰說。夕望層城眼欲穿,曉臨明鏡腸堪絕。
  句
滿院花飛人不到,含情欲語燕雙雙。(〈春情〉,見《吟窗雜錄》。)
 
因為《全唐詩》也是從古籍中輯錄,窈窕其人實在與否未可知,故先考證窈窕的實在。
 
後蜀韋縠《才調集》:
張窈窕二首
  〈寄故人〉
澹澹春風花落時,不堪愁坐更相思。無金可買長門賦,有恨空吟團扇詩。
  〈春思〉
門前梅柳爛春輝,閉妾深閨繡舞衣。雙燕不知腸欲斷,銜泥故故傍人飛。
 
後蜀何光遠《鑒誡錄》:
女郎張窈窕,少年居蜀,下筆成章,當時詩人雅相推重,有〈上成都當事〉詩曰:昨日賣衣裳,今朝賣衣裳。衣裳渾賣盡,惟剩嫁時箱。有賣愁仍緩,無時心轉傷。故園千里隔。何處是柴桑。
 
宋陳應行《吟窗雜錄》:
張窈窕
  〈贈所思〉
夕望層城眼欲穿,曉臨明鏡腸堪絕。
  〈蜀中春情〉
滿院花飛人不到,含情欲語燕雙雙。
  〈成都書事〉
故園胡虜隔,何處事蠶桑。
  〈寄故人〉
無金可買長門賦,有恨空吟團扇詩。
  〈春思〉
井上梧桐是妾移,夜來花發最高枝。忽然不向深閨種,春過門前爭得知。
又曰:
雙燕不知腸欲斷,啣泥故故傍人飛。
  〈西江行〉
日下西塞山,南來洞庭客。晴空白鳥渡,萬里秋光碧。
 
這樣《全唐詩》六首詩的出處都可自宋前載錄的書籍得知,確證張窈窕有其人。
 
 
以下是《瑯嬛記》輯錄《本傳》的姜窈窕:
1.張叔良字房卿,大曆中與姜窈窕相悅。姜贈以鬒髮,藏於枕旁,蘭膏芳烈,因寄以詩云:「几上博山靜不焚,匡牀愁臥對斜曛。犀梳寶鏡人何處,半枕蘭香空綠雲。」《本傳》
 
考:
《全唐詩》張文茂〈答采贈髮詩〉云:
几上金猊靜不焚,匡床愁臥對斜曛。犀梳金鏡人何處,半枕蘭香空綠雲。
 
這是張文茂與唐詩中另一位才女晁采的贈答詩。
 
2.孫真人有黃昏散,夫妻反目,服之必和,又名「合歡」。叔良製以爲丸,贈窈窕,窈窕不服,佩之裙裾,香氣異常。《本傳》
 
考:
《說郛》輯錄張泌《妝樓記》
  黄昏散
孫真人黄昏散,夫妻反目,服之必和。
 
李石《續博物志》:
王孫,一名黃孫,一名黃昏。孫思邈有黃昏散,注云:黃昏木。或曰:合歡,合昏,夜合花。陳無己云:探囊一試黃昏湯。草部木部黃昏為二物,郭璞曰:守宫槐,晝日聶合而夜舒布也,江東有木,與此相反,俗因名合昏。古今注云:合歡似梧桐,枝葉互相結,風來解,使人不忿,嵇康種之于舍前。
 
從這可知,孫真人即孫思邈。
 
3.窈窕寄叔良《春思》詩曰:「門前梅柳爛春輝,妾織流黃獨在機。雙燕不知腸欲斷,啣泥故故傍人飛。」張於是愈不能忘情矣。《本傳》
 
考:
詩合《全唐詩》。
 
4.嘉平二十五日,叔良宿酲未解,窈窕烹百和解酲湯進之,隨飲而醒。後遂依法作湯,名「窈窕湯」。《本傳》
 
注:
嘉平:稱陰曆十二月。
 
考:
《說郛》輯錄朱揆《釵小志》:
  窈窕湯
嘉平二十五日,叔良宿酲未解,窈窕烹百和解酲湯進之,隨飲而醒。後遂依法作湯,名「窈窕湯」。
 
5.窈窕以古錢一枚贈叔良,青綠色,徹骨而凸起者。叔良時置袖間,一日忽瑩潤而小凹,叔良第謂弄久剝落耳,明日則又復青綠凸起矣,心甚異之。後語窈窕,窈窕言同。蓋窈窕有二古錢,贈一留一,留者乃極瑩潤而小凹,時復類贈者焉。自後察之,張藏者隻日則青綠而凸,姜藏者隻日則瑩潤而凹,乃二錢有靈,能來去耳。由是觀之,則張之與姜,豈非夙定之奇遇也乎?《本傳》
 
6. 姜思張不得數見,藏其指甲,著闍婆錦囊中,佩之裙帶,時私啟視,恍如握手。一日覺錦囊差重,視之有物,若南蕃石榴子,私心異之。尋有老僧乞食,識其家有寶氣,借觀之,遂求買一粒,願與值五十金。言藥中用一釐便可延年起死,謂之「純情舍利」。反此爲想,便可昇天;反想入無,便爲佛菩薩也。《本傳》
 
7.窈窕以相思子兩枚,書名其上,與叔良互藏一枚,謂之「留情石」。又作鸞鵲錦囊盛之,繡銘於上曰「兩心如石,萬載靡斁。」《本傳》
 
8.窈窕毎得張手札,必避人,於帳中觀之,積之盈笥,名《帳中集》。張以爲類蔡邕之讀《論衡》,私呼爲「女伯喈」。窈窕有詩云:「數行心事鯉魚傳,輕放金鉤繡帳懸。不是嬌慵貪晝臥,眾中無處看花牋。」《本傳》
 
第1條是張文茂與晁采贈答詩的錯置,第4條大概是最有憑有據的,出自唐朝朱揆的《釵小志》,其餘本事皆無可尋。
 
由後蜀何光遠《鑒誡錄》:「女郎張窈窕,少年居蜀。」可推測其經歷安史之亂。宋計有功《唐詩記事》:「叔良登廣德二年進士第。」廣德是唐代宗第一個年號,《本傳》稱「大曆中與姜窈窕相悅」,大曆是代宗第三個年號,則叔良在登進士後才與窈窕相識,這與古人先成家後才立業不太符合,且進士極難考中,中進士者多在三十歲以後。二者存在的年代大致重疊,而事蹟的時間序則未必。窈窕與叔良產生聯繫大概是源於《釵小志》,但也沒有更多的證據證明窈窕為叔良妻。

2025年5月29日 星期四

試鶯考

1.試鶯以朝鮮厚繭紙作鯉魚函,兩面俱畫鱗甲,腹下令可以藏書,此古人尺素結魚之遺制也。試鶯毎以此遺遷,嘗有詩云:「花牋製葉寄郎邊,江上尋魚爲妾傳。郎處斜陽三五樹,路中莫近釣翁船。」貞觀中事也。《玄散堂詩語》

2.宋遷以霞光牋裁作小番,長尺廣寸,實素魚錦囊中遺試鶯,謂之「新尺一」。《採蘭雜志》

3.試鶯自言能作獨自舞,宋遷求其一舞而不可得,因呼爲「羊公鶴」。《眞率齋筆記》

4.試鶯家多美釀,試鶯不善飲,時爲宋遷索取,試鶯恆曰:「此豈爲某設哉?秪當索與郎耳。」因名酒曰「索郎」。後人謂「索郎」爲「桑落」,反音亦偶合也,恐非本指。《眞率齋筆記》
 
5.宋遷寄試鶯詩有云:「誓成烏鰂墨,人似楚山雲。」人多不解「烏鰂」義。《南越志》云:烏鰂懷墨,江東人取墨,書契以紿人物,逾年墨消,空紙耳。《謝氏詩源》
 

試鶯與宋遷的本事輯出於元伊世珍的《瑯嬛記》,各自又標明從《玄散堂詩語》、《採蘭雜志》、《眞率齋筆記》、《謝氏詩源》輯出,這些書在元陶宗儀的《說郛》也有輯錄,但條目與內容並不十分吻合,互有參差,有的內容只記載於《瑯嬛記》,有的內容只記載於《說郛》,所以可以合理的推論,並非《瑯嬛記》抄錄《說郛》或《說郛》抄錄《瑯嬛記》,應是各有所本。也就是說,《玄散堂詩語》、《採蘭雜志》、《眞率齋筆記》、《謝氏詩源》應是真有其書。

由第一條可知試鶯與宋遷存於唐太宗之時,但遍查唐至宋元的典籍並無蹤跡可循,而其人其事卻散存於元的四書之中,而第一條與第二條似有互動關係。另一個推論是這有沒有可能是一個或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以作異好奇、故作新裁為目標,大量偽造的書籍呢?

「索郎」典故的使用可見於唐詩如段成式〈怯酒贈周繇〉:「大白東西飛正狂,新芻石凍雜梅香。詩中反語常回避,尤怯花前喚索郎。」典故來源可見北魏酈道元《水經注》:「蒲坂……魏秦州刺史治。太和遷都罷州,置河東郡。郡多流雜,謂之徙民。民有姓劉名墮者,宿擅工釀,採挹河流,醞成芳酎,懸食同枯枝之年,排于桑落之辰,故酒得其名矣。然香醑之色,清白若滫漿焉,別調氛氳,不與他同,蘭薰麝越,自成馨逸,方土之貢,選最佳酌矣。自王公庶友,牽拂相招者,每云:索郎有顧,思同旅語。索郎反語為桑落也。」一件事情要能成為典故,必是其人或記載的書籍影響夠大,所以是相信名不見經傳的試鶯與宋遷能成為典故呢?還是相信出於《水經注》?

《南越志》不知何書,《隋書》有「《南越志》八卷﹙沈氏撰﹚」,《舊唐書》:「《南越志》五卷﹙沈懷遠撰﹚」,或是其書。宋陸佃《埤雅》:「《南越志》曰:烏鰂懷墨而知禮,江東人或取其墨書契以紿人財物,書迹如淡墨,逾年自消,唯空紙爾。」宋李石《續博物志》與之同。

唐代另有一女詩人晁采,小字試鶯,《全唐詩》言其為「大曆時人,少與鄰生文茂約為伉儷」,不論其事其詩與這所謂的貞觀時的「試鶯」都無甚關係。

2025年5月28日 星期三

西江月

4.驚鵲

眾燈皆黯 眾聲

在極濃稠的極黑中匍匐而行

騎輪絞切 風聲

 蟲唧聲

南下列車輾過

 昨日的聲音

救護車承接生命

 凋萎的聲音

似冰屑飛濺四方

若有人——若有

螞蟻輕手輕腳踏過

即崩解淌流一地的喧噪

烏鵲在巢中

 安然的睡眠


魈鬼在山中吞吐嵐霧

震動山濤滾滾坍方而下

夔鬼濯足溪畔

高興了便拍岸大吼

激盪的水波驚攪罔象

憤怒亂擲石塊

羵羊高踞山崗

 雙爪探掘

比黑暗更深沉的東西

魃鬼埋藏地底

旱氣氤氳洩露出來

飛頭蠻浮空游弋

 冷眼而俯瞰

 彷徨的遊行 

竹篙鬼攔道橫陳

以將人彈跳高空為樂

藏於影子的魍魎

 窸窣窸窣/

 /窸窣窸窣

地同聲笑了起來

熠熠似螢光閃爍

烏鵲在巢中

 翻身換一個睡姿(250528) 

2025年5月21日 星期三

西江月

3.蛙聲

突如其來的驟雨是緊湊的擊鼓

每一鼓點生成透明的蝌蚪

攢泳於行潦的柏油路

霹靂乍響之下

蝌蚪蛻變為蛙

於是他們跳

跳到比激情還要高的高度

於是他們放歌

勾引山那頭的同伴加入

 和諧共振

於是他們伸出舌頭

在空中閃電交換親吻


雨收雲散 如果

這世界曾存在他們愛情的證據

一如那理應存在的

 蛙聲(250521)

2025年5月19日 星期一

西江月

2.鳴蟬

貓兒俯踞樹梢 睜大

蛋白石似的眼珠如

 暈黃之月高懸

蟬們皆斂翅而息 飲氣

 吞聲

聚斂巨大的沉默於

碩腹收束的重量

 壓垮枝椏

 黃月傾墜

貓兒仰天一躍 掣馳

於城市的天際線

 沉默的重量迸裂

如無序的調幅電波

播送所有清醒的耳(250519)

2025年5月17日 星期六

西江月

1.清風

先是 一片葉子

輕顫了起來

接著,所有葉子

輕輕顫抖了起來

 它們搖曳

 它們婆娑

它們沉湎 由衷地

為這夜的可怖的靜謐

輕盈地詠嘆(250517)

2025年5月3日 星期六

夜夜 我供養一隻貘

 貘說,把你的

野望奉獻給我 你的

 愚騃

 狂肆

你的自尊

你的睥睨 所有所有

一切不合時宜的

 顛倒夢想

都給我

 

我抽出脊梁

嘔出胸中塊壘

剖出七竅玲瓏之心

荒蕪成一具

毫無長物的髑髏

說 這樣

夠不夠?

 

貘腆著肚子

鼾然而寐

一座又一座海市

蜃樓自貘身畔

 旋生

 旋滅(250503)

窈窕考

《瑯嬛記》輯錄的《本傳》載錄三位女子的事蹟,姚月華,姜窈窕,與紫竹,這裡先討論姜窈窕。   姜窈窕,《全唐詩》有載錄張窈窕,小傳曰: 張窈窕,寓居於蜀,當時詩人雅相推重,詩六首。   〈寄故人〉 淡淡春風花落時,不堪愁望更相思。無金可買長門賦,有恨空吟團扇詩。   〈上成都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