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9日 星期四

且先說三個鬼故事。

西周宣王時,杜伯沒有罪殺了他,臨死前杜伯說:「我無罪而被您殺死,如果死人無知也就算了,若死後有知,不出三年,我一定會讓您知道!」三年後,宣王會合諸侯打獵,車乘數百,隨從數千,擠滿郊野,日正當中,眾目睽睽下,杜伯駕著素車白馬,穿著紅衣紅帽,拿著紅弓,架著紅箭,追趕宣王,一箭射中宣王身體,將他的脊椎都射斷了,宣王倒臥在車上就死了。

此事記於《墨子.明鬼下》,墨子言之鑿鑿見於「周之春秋」,《國語.周語上》有「杜伯射王于鄗,是皆明神之志者也」之語,大概是不假。若是,此則故事可能是中國最早的鬼故事。

《墨子.明鬼下》還記載另一則類似的故事:春秋時燕簡公也是無罪殺了莊子儀(《論衡》作「趙簡子」、「莊子義」),莊子儀亦同樣說道:「我無罪而被您殺死,如果死人無知也就算了,若死後有知,不出三年,我一定會讓您知道!」過了一年,燕簡公前往祭祖,也是眾目睽睽之下被莊子儀用紅色棒子活活打死。墨子言之鑿鑿見於「燕之春秋」。

真正信史有紀錄的鬼故事,是《左傳》。春秋時鄭國伯有與駟帶政爭而被殺,公孫段是駟帶的附從之一。過了幾年,突然冒出伯有鬧鬼的傳聞,光天化日之下,有人看見伯有出沒,大家驚喊著:「伯有來了!」就一哄而散,也不知伯有往哪裡去。有人夢見伯有託夢,伯有穿著鎧甲緩緩走來,對他說:「壬子日,我會殺了駟帶!明年壬寅日,我會殺了公孫段!」壬子日那天,駟帶果然死了,隔年壬寅日,公孫段也接著死了,鄭國人都非常驚慌,不知如何是好。子產立了伯有的兒子良止和公孫段的兒子公孫洩作大夫,才將伯有的鬼魂安撫下去。

穿紅衣,化作厲鬼,現今仍有這樣的習俗,或許由此而來。但以現實主義的觀點來看,前兩則故事乃不折不扣的刺殺,以鮮豔亮眼的顏色或奇特的造型轉移人們的目光,人們就會忽略其他更該注意的地方,譬如:到底是否長得跟本人一模一樣,這在魔術或偵探小說中是常見的手法。若是,中國最早的刺客不是專諸、豫讓,而是杜伯了。第三則故事涉及了死亡宣告,增添了幾分神祕色彩,但實際上也不是辦不到,駟帶在剷除了伯有之後,接著也想剷除子產,只是被勸阻,這或許是子產為剷除政敵的手段也說不定。

有意思的是子產對伯有鬧鬼這件事的看法。他說:鬼就是歸,鬼要有歸宿,才不會作亂。意思是要有人祭祀,所以封他的兒子。又說:人生而有魂魄,生活飲食精良,魂魄就會強盛,匹夫婦橫死都會憑依到他人身上作怪了,更何況伯有家族是世代貴胄,所以他化作厲鬼也比一般人厲害許多。這話是子產出使晉國時對晉國大夫趙景子所說,剔除鬼神的迷信思想,言下之意乃是,鄭國雖然是蕞爾小國,若是隨便亂攻打鄭國,他們的世家貴族戰死,也會化作厲鬼不依不饒索命的。

以上揭示了鬼乃人死所化。在先秦典籍中,「鬼神」一詞常常連用,都是可以降災致福無形的存在,某種程度上,鬼就是神。《墨子.明鬼下》舉了兩個例子,一是秦穆公夢見句芒賜壽,一是宋文公的臣子𥙐觀辜掌祠廟祭祀之事,但因為沒有好好打理,被厲鬼降到祝史身上責問而打死。墨子舉一神一鬼來證明神鬼之有,而《楚辭.九歌》中的山鬼直接就是山神了。

《左傳.昭公七年》,鄭國子產到晉國出使,晉侯有病在身,晉國大夫韓宣子代為接待,私下偷偷問子產:「我的國君夢見黃熊進入寢門,請問這是什麼厲鬼在作祟呢?」子產解釋道:堯在羽山殺死鯀,他的神魂化作黃熊,進入羽淵,自夏朝以來都是郊祀的對象之一,晉侯作為盟主,或許是因為沒祭祀祂的關係。

這裡神、怪、鬼的概念是混雜的。同樣混雜的概念也出現在《莊子.達生》:齊桓公到水澤打獵,見到鬼怪,於是就生了病。齊桓公向管仲詢問鬼怪之事,管仲回答:「沈有履,灶有髻。戶內之煩壤,雷霆處之;東北方之下者,倍阿鮭蠪躍之;西北方之下者,則泆陽處之。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澤有委蛇。」最後確定齊桓公見到的是委蛇,見到的人都會稱霸,齊桓公的疾病不藥而癒。這裡的履、髻、雷霆、倍阿鮭蠪、泆陽、罔象、峷、夔、彷徨、委蛇等,似怪似神,總之不是一般概念上的人死為鬼,卻也都以鬼名之。《呂氏春秋.慎行論》有「奇鬼」一種,善於變化模仿人之音貌惡作劇,應屬於精怪之類,亦名之為鬼。

這是先秦時代「鬼」的三種概念。(200710)

一年好景君須記

最是橙黃赭赤時。 很少有植物像台灣欒樹一樣有四種變態可觀。春夏時,青鬱勃發,是為一觀。秋天九月,發出鈴鐺似的燦黃笑語,可以解頤,又是一觀。十月,結出燈籠似的蒴果,豔豔燃了一路的秋氣,再是一觀。冬季十一二月,青葉、黃花與絳果俱萎敗,遲暮的蕭索之狀,肅穆寂靜,演示萬物的結局,不得不...